我到底是怎麼注意到有這個房間呢?
我坐在一度熟悉的池邊大石上,看著月光倒射在波紋上的濂影。青草輕輕的晃動著,那看起來剛萌發出來的雜草正闡明著這裡開始荒蕪的時間。鳴瀧莊,回憶之中的永恒,隨著前一任主人的過往,在我的眼前沉睡著…。沒有蟲鳴,沒有鳥叫,這個冬天,看起來是如此的淒涼…
到底是什麼時候我發現到那個房間的存在…?
轉過頭,望向本來就是黑暗一片的廂房。離我最近的是我以前住的六廂,然後對面的五廂、四廂、三廂、二廂…最大的一廂是爺爺住的,就在靠近大門的走道邊,控管著平常客人的進出。不過,平常是沒什麼人會進出的,就只有爺爺,有事沒事走出來問好,道早,然後拿給我昨天晚上興沖沖拿走看完的稿子。對了,公祭那天,爺爺的停靈也是在一廂之中。那一天,蒼葉老爺爺……
懷古到一半才發現那細細的門縫,完全黑暗的門縫顯示著門沒關的事實。在我閒步到一廂的時候,我的雙眼直楞楞的叮著那個門縫瞧,完全不敢相信連喪禮那天都沒打開的一廂房,現在的房門卻露出這樣的縫隙。有人在,有人在。我的心中一直告訴我這樣的事實,除了我以外,還有人在,一個不敢,或不會,或忘記要開燈的某個人,正在裡面!是什麼樣的人?為什麼在一廂?為什麼會在爺爺的房間?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應該是被逼的吧?
我的手在我的腦袋還在一片混亂狀態的情況下已經伸向了兩個門把,然後我的眼睛,我的身體,我的所有的知覺感官都在這一個瞬間告訴我,趕快打開這個門!裡面!就是裡面!就是裡…
【伊~~~~呀!】
《細細絲絲細細絲絲…》
我聽到什麼東西流竄的聲音,也可能是什麼東西撕裂的聲音,也可能什麼都沒有,只是門打開的伊呀聲的錯覺。但我可以確定我看到了什麼,是的,就在月光射入管理房的同一個時間,我看到了…
一個小孩。
正背對著我在圖鴨著什麼?至少我看起來感覺是如此,然後回過頭,與我四目相接…
那是我所沒見過的,無助,孤單,空洞的眼神…最冷的寒氣瞬間自我的雙眼浸透了全身…但我還來不及去理解這感覺的意義,只聽到…
【砰!】
那女孩已經…
倒地。
立刻打開一廂的燈光,倒在地上的是一個藍色頭髮的小女孩,就是那天在喪禮上,還有在爺爺寄來的相片裡的那個同一個小女孩,不過身上還是同一套黑色的衣服,臉上、手上卻多出了不少髒污。到底一個人待在這裡多久了…?我跑了過去,把女孩抱在腿上,嘗試著要叫醒她,雖然不知道應該要叫什麼名字,但就是想要叫醒她,抓起那細瘦的小手,上面還有舊的,被人抓、打的痕跡,我搖了一搖,想試試她會不會再次醒來…
她醒來了,比我想像中的還快。兩隻眼睛細細的張了一條縫,很無神,但是明確的表示那醒來的樣子…
「…請…請問…誰…?」
蒼白的雙脣,發出最細微的,最細小的聲音詢問…嗯,是詢問,我該怎麼回答呢?一瞬間,我完全慌了手腳,這…算是陌生人嗎?還是算是親近的人?雖然是蒼葉爺爺的親人…應該是吧?可是卻又是第一次見面,我的眼神飄來飄去,卻又不敢讓她知道我的不安,然後我的眼神卻飄到在雜亂的畫紙、圖鴉和空杯子的旁邊,一個狗狗娃娃倒在那邊。
我把右手伸了過去,然後把娃娃拿了起來,套了進來。為什麼那樣作?一種直覺?總之,我感覺到一種,也許算是勇氣?或是能量的東西湧昇了上來,我的肚子很自然的開始發出聲音,是以前學的腹語嗎?但我的大腦說了,且開始指揮我的右手,那隻套上狗娃娃的手就像是有了自已的生命一般動了起來,然後打開嘴巴…
『我是強尼!你爺爺的朋友,也是醫生哪~來來來,躺著好好休息,我現在就去幫妳找吃的,妳說好不好呀?』
為什麼我能一口氣說出這麼一大串話?不,會說出這麼多話來的不是灰原,是約翰。
「嗯………好…。」
送出一個微笑,然後我站了起來。在這棟房子住了這麼久,當然知道平常食物擺放的地方何處。跑向儲藏室,只要房子還沒有搬空的話,既然還有人被遺忘在這裡的話…
「沒有…」
儲藏室裡空空如也,也對,喪禮後這裡就不應該有人住了…吧?可是如果有個小女孩在…除非她是偷跑進來的,為什麼卻沒有人留任何東西…甚至是吃的東西在這裡面呢?我關掉儲藏室的電源,衝了出去,就在宅院的對街的轉角算過去第三棟是在賣拉麵的小店,現在時間還沒到晚上八點,以前這個時間我如果和蒼葉爺爺外出的話就一定還在這裡喝茶談天!用最快的速度衝到那個店家,在店家驚訝(啊!好久不見呀灰原!什麼風把你…)的神情中叫了一包味噌拉麵外帶附送一顆產自台灣風櫃斗的冰糖酸梅外帶,然後又火速的衝回宅院打開所有走道上的電燈開關然後衝入一號廂房看看那孩子還活著沒有…
還活著。
女孩,髒髒的衣服,正站在房中看著我,我右手的強尼,還有左手的拉麵,臉有一點點紅起,又把目光放回我的臉上。
「嘿!香香的拉麵來咯!快來吃吧,不然麵涼就難吃啦!」
「叔…叔叔是誰…?」
站著的女孩,稚氣的眼神,灰撲撲的臉…意料之外的,並沒有立刻接過我手中的拉麵,而只是看著我,再次問著我的名字。
「我…我是妳爺爺的…」
『我是強尼啦!然後這伙是我的奴僕灰原由起夫!他是妳爺爺的房客兼學生啦,今天說什麼來思古之悠情的結果就看到妳倒在這邊……*#%@*&$……』
「我…我爺爺…?」
女孩的眼神閃過一絲迷茫,然後又平靜下來。那根本就不是四歲的小孩應該有的眼神,不,應該說連語氣都不像是。過於早熟了嗎?或是太過有禮貌了?我參不透。不過就在我還不知道該怎麼接話,然後我的右手還在自顧自的長篇大論的時候,女孩已經把我伸出去的左手上,已經弄好的拉麵一把拿去,大口大口的自顧自吃了起來…
「餓了吧?」不理會還在講話的右手,我看著正在吃著麵的女孩…
「嗯!」
然後,麵碗空了,只剩下碗底最後的一顆酸梅,只見女孩拿起了那顆酸梅就往嘴裡塞,然後…
「啊…!酸…」
『廢話!那是酸梅耶!沒有人這樣一口吃下去的啦,酸梅呀,是要一小口一小口的…』
女孩的眼裡流出一滴淚水,看來不止是酸,她應該是啃到果核,痛到了。
「會…痛嗎?」
「還好…謝謝叔叔。」女孩的臉上露出一點紅暈,似乎有點小小的不好意思。然後我突然想起來,一直都沒有問她…她的名字到底是什麼。我對右手上的強尼使了使眼神。
『…啊喂,話說回來,我總不能一直阿喂阿喂的叫妳吧?既然我說了名字,妳也說說看妳叫什麼如何?』
「我…我…」欲言又止的樣子,半跪著坐在褟褟米上的女孩想了一段時間,然後我又想起來了…在老爺爺的嘴裡一直提到的小名…小…小…小什麼來著…?
「是蒼葉梢…對吧?」我問。
『阿喂?蒼葉梢呀?』強尼說。
「嗯…嗨!」女孩抬起了頭,好像有點高興的樣子。她的名字真的是這個嗎?怎麼這種感覺卻這麼像是…我給她取的?不知道,一點都不知道。強尼哄了哄她之後,大概是吃飽了吧,女孩搖搖擺擺的走到房間的一個角落裡邊,很快的就沉沉睡去了。
這一夜,我沒回租屋處,只是待在管理室,看著熟睡的小梢,發呆。
一切,都發生的太過於突然了。從我偷蹓進這裡開始,我重新開始想要整理到底發生過了什麼事,然後試圖和強尼討論接下來應該作什麼更重要的。搬家嗎?還是暫時把小梢接過來住?這棟房子到底怎麼了?小梢的雙親呢?不知道,謎,謎,一切都是謎團還有更多的謎團…到底什麼時候我才睡著的?我不知道,只知道在睡著之前,這個雜亂的管理室,已經被我整理回原本,老主人在時應有的樣子-除了床單和桌子早在喪禮時就移走除外。屋外,風吹的宅中樹林搖曳有聲,似乎是在慶祝著…老天有眼,小女孩得救了…。天知道隔天以後,在我決定去找尋『蒼葉家家屬』的下落時,卻遇上了更荒繆的難題。
何止荒繆,不,應該說,我的生命就這樣展開了一場不可思議的奇遇。
不僅是我將作的事,還有所有我將遭遇到的事。包含這個鳴瀧莊的…全部。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