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五,七月10日
經過一日一夜的灌救與颱風雨勢轉強的因素,於七月九日發生的合歡山大火已經獲得初步控制,記者現在所在的是濁水溪河源山坡,陡峭的邊坡上到處都是焚毀與散落的物件與屍塊,在逕流與油污之間,搜救人員正一步步架繩接近翻落並燒的只剩下殘骸的遊纜車與油罐車,據現場跡証,搜救人員初步判定尋獲生還者的希望…
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醫院了。
為什麼會知道是醫院呢?
儀器作動的聲音,純白的天花板,空氣中濔漫著消毒水,等等,身邊濔漫的,都是只在醫院才會有的氣息。
(啊,又回來了呀。)
但是似乎不是以醫師 -- 而是病人的身份回到了這裡。
才想著要揮手,起身,就發現渾身都痛,只要任何一個部份一想要動彈,那種痛楚有如白蟻在身上打出了無數的洞穴進進出出。
(啊…)
想要張嘴,卻才發現我甚至連聲音都發不出來,我甚至不是在用鼻子在呼吸…我,我有在呼吸嗎?腹部、橫隔膜、胸口,各處肌肉用力的汲氣著,但卻沒有氣流在鼻孔中流動,甚至連在胸腹中理應跑動的空氣都沒有聽著自已的指揮 -- 只見視野之間所有能及的機器突然聲響大作,各種嗶嗶警鈴此起彼落,難不成,難不成,不…不…不會吧!?
『別緊張,還不能動。』
沉穩的,機械般的,女聲。
模糊的人影,出現在眼簾,有力量壓住了我。
『你現在全身都是燒傷,雖然用了止痛藥,但亂動的話傷口會裂開的,還有吸入性嗆傷的可能性,所以你現在正插著氣管內管,不能說話是正常的。』
啊,我受傷了呀?
所以剛剛那一個場景不是夢。
『不必掛心你的同…』後面好像還有說些什麼,聽不太清楚了…
『…應該很累吧?睡吧…』
昏昏沉沉的,意識又如同被關機一般,陷入一片黑暗。
七月12日。
發生於三日前的合歡山大車禍,經前進指揮中心初步統計已確認包含油罐車、遊纜車駕駛在內的八名死者身份,另外有二十六位乘客依然失縱,目前在遊覽車與旁邊的溪谷間尋獲的屍塊已經送往DNA判定,由於現場有不明的爬行、步行痕跡,依然不排除有生還者,或是部份遺體被動物拾遺的可能。
「嗯…。」
我…到底睡了多久?
身體好痛。
癢、麻、剌痛感…就像是無數莫名昆蟲爬滿了全身一般的感覺,好幾次幾乎疼到酥醒哀嚎的程度,然後又好幾次在女聲的呵護下睡去,如此重覆又反覆了不知道多少次,然後,迷迷糊糊的神智猛然的整個回到身體裡側。
我猛然的張開眼睛,白色的天花板上卻一點都不剌眼。
燈,沒有打開,也就是說現在是白天吧?
身體各處依然傳來著各種難以言狀的痛,我咬了咬牙,臉一側,視野的角落出現了一個女人 -- 馬尾,白皮膚,淡紅色的家常服,我是不是認識這個人呢?正在這麼尋思著的時候,女人轉過了頭來,一絲溫暖的視線和我交錯。
『啊,宇淵,你…你醒過來了?』
非常高興的聲音,和昏昏沉沉的時候照顧我的是同一個人嗎?又好像不是…
「…啊?」啊,有聲音了。
『先別動,別動。』女孩走了過來且迎向了我茫然的視線。『你才剛剛拔管不久而已,燒傷的傷口也還會痛吧?所以先不要動喔,嗯,對,對,就是這樣,放輕鬆就好,來,肚子餓了吧?我煮了粥喔,嘴巴張開…』
綁著馬尾的女孩手中,那是碗似乎剛被吹涼了的粥。我們…似乎認識很久了吧?女人的一舉一動,就像是『家人』一般的細緻與周到,那聲音也是如此的熟悉,卻在這之中有點一點點的違和感,不過,我還是一口接著一口,咽下了粥。
喉嚨,一點都不痛。
啊,對,明明剛拔氣管內管的話,鼻胃管該還插著才對呀?怎麼這麼就讓我吃粥了呢?還有,面前的這個女孩…到底是誰呢?說是…的話也太…
「媽…媽?」
『哎呀,這可真是的 -- 媽媽才沒有這麼年輕的臉吧?你還好嗎?是我喔, 、 、 、你的…女 朋 友 喔!』
啊,這可的確是,非常熟悉的名字 -- 聽著聽著,又一口粥被塞進來口中,那是香甜伴有一絲絲海風鹹,非常好入口的口感。
『還好大夫的敷料很有效的樣子,你剛被找到的時候我們都快嚇死了的說,全身被包的像是木乃伊一樣,感覺隨時都會死掉一樣!爸爸媽媽還有妹妹還有我都…我都…』
連珠炮一般的聲音飛速且顫抖的說著,女孩自眼裡滴出了大把大把的淚水,泣不成聲。我顫抖著,把手探了出去,然後摸到了,女孩子溫順髮絲的觸感。
「謝謝妳呀,小北七。」
『嗯…你…活……活著,真,真是太好了。』
「謝謝。」
-- 祈北譚,我的小北七:「女朋友」的名字。
就算是燒成灰也忘不掉的,可愛的,懷念的名字,又怎麼會忘記呢?她現在仍輕聲的掇泣著,任我的手在馬尾的秀髮上撫摸,只有我們兩個人的病房,時間就這樣流逝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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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be continued...